小学的时候学过叶圣陶的《苏州园林》，记忆颇深，原因倒不是觉得他写得好，而是被逼着背了全文。直到游完之后才发觉，当时老师的做法还是很明智的。
    很小的翘脚牌坊从右到左写着三个金色隶书字：拙政园。朴素、典雅，又不失高贵、华美。唯一的缺陷在于，竹林般密密麻麻的导游旗甚煞风景。拙政园声名远扬，游人如梭，无论四季皆门庭若市，喧哗不休。可怜现代人，千金换片刻，却只落得观人而已。然而，万事皆有变数。我去那日，怕是太阳太毒了，游客竟较往日少些，至少不落的于摩肩擦踵之境。
    我一直以为园林都是一个样，假山假水古亭子，还能有什么，不过显然我错了。
    一进园，兰雪堂堂前的那奇松怪柏的枝桠都低压着我的帽子，堂内是一面巨大的拙政园地图。令人称道的是，那地图竟是苏绣。园林大都或以水为主，或以山为主，拙政园则是山水兼并。
    弯弯曲曲的小路引领我沿着蜿蜒曲折的流水游赏。粉嫩的桃花被微风吹落，在空中荡几个圈却是悠悠地飘落在水面，仿佛那桃花是从水底开出来的，又在水面上筑起一道粉红的帘子。原来古人的设计精致到这种地步，大自然中的所有元素，一草一石、雨雪霜雾，在这里都得到绝好的定位和运用。古人说：人在丹表行，亦成丹青画。确实，美到精熠处时，就能够吸收兼并任何外来元素，而非排斥。堆砌的石头随处可见，看似随意却并不随意。湖上伏一老龟，亭旁趴一野兔，皆是因石而建。
    见一回廊，穿越而过，竟是别有一番洞天，原来这东园与中园，以极为精巧的游廊为屏风，连接彼此。中园的风格大变，豪放爽朗了许多。广阔的水域想是与东园相接，碧绿的水面上还有老伯在撑着小舟。亭榭叠砌，却又千秋迥异。但最精妙的却是这一双厅形式的建筑，南为十八曼陀罗花馆，北名卅六鸳鸯馆，南堂植山茶，北厅临池养鸳鸯，鸳鸯戏水，更添幽雅氛围。厅顶是拱形状，可来反射声音，水声余音袅袅，绕梁萦回。我思量着古人怎如此会消遣。
    与卅六鸳鸯馆相反的方向，是一道硕大的长廊，环池布局。长廊悬空于水，时起时伏，呈水波状绵延。廊本是水廊，偏又建成水波状，幽长纵深，加之古树苍枝，环拥掩映，真是道不尽其中幽曲之妙。
    长廊尽头便是一石舫。我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有一个突出的精髓点——追求精神层面里高度的浪漫和自由。这与西方文化截然不同，譬如西方的园林，它整齐、严谨，一目了然，建筑则威严庄重。而中国园林，它追求的是天然的、含蓄的和浪漫的。它幽曲而深邃，淡雅而甜美，就像这石舫，人要枕水而眠，建个水上建筑，竟连外形也造成小舟的样子。处身其中，即便无风无波，不也宛如荡漾水泽吗？——因此，石舫还有个名字叫“不系舟”。倒是叫我想起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虽是不太应景。
    一路游来，绿漪、待霜、倚玉、沁芳，这些亭院之名，用来修饰这白墙黑瓦仿佛欠妥当，可这园林偏是补上些阶砌，旁边栽几丛带草，墙上蔓延着爬山虎或者蔷薇木香，几竿竹子或几颗芭蕉，让我找不到瑕疵。
    穿过紫藤萝编织的廊，听到有游人指着旁边鸟笼状的小楼说：“那是绣楼耶！”语气中透着兴奋，便也跟过去瞧瞧。登阁眺望四周，但见山清水绿、天广云稀、跷角笠盖、月洞漏窗，极尽匠心之妙。我如是想：人在轩中，无论是倚门而望，还是依栏小坐，均是一道绝然美景。
    这园里的门和窗也都是别出心裁，那雕花竟无一处相同，我不懂雕刻，但那定是要花费不少心思吧。不像北京的园林，雕得不是龙凤就是狮子老虎。相比之下，紫禁城是皇后，拙政园则是个郡主，俏皮可爱，但又不失仪范威严。
    慢慢踱出园时回想一番，果真如同叶老所说“苏州园林可绝不讲究对称，好像故意避免似的。东边有了一个亭子或者一道回廊，西边绝不会来一个同样的亭子或者一道同样的回廊。”哪比故宫似的，从左边游，亦或是从右边游，几乎无太大区别，都是刺眼的明黄色，绿色少得可怜。
    我大概是明白为何说“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