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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期  总第总第58期期  2012年08月2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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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妆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许冬林 发布日期:2012-08-24 16:03:57

  12岁,少年。青荷出水的年纪。
  一切清明澄澈空寂,只有微微的风和浅浅的涟漪。
  夏日黄昏沐浴后,一盆的清水里掺有香皂和花露水的香味,泼在院子里。水像一件石青色的裙子在地面铺开,潮湿的水印渐渐蔓延到凤仙花边。凤仙花好像十二三岁的年纪,粉嫩多汁。嫩豆绿的茎干一掐,指甲缝里便濡上一层湿润。狭长瘦削的叶子背后罩着一朵朵蝴蝶似的花,玫瑰红、海棠红、樱桃红、浅莲红、白色、粉色、紫色……朵朵簇簇,密匝匝,笑呵呵。一树盛开的凤仙花,就是一场热闹的蝴蝶会。
  那年,我家简朴的院子前,被我密密栽种了一排各色的凤仙花。沐浴后,我穿白的确良短袖上衣、海水蓝裙子。我端竹椅坐在凤仙花边,等待花开,不知道是凤仙花装点了我的裙子,还是我和凤仙花一起装点了乡下清寂的小院。只知道,花是香的,我也是香的。
  邻村有两个男孩,放暑假,日日调皮,晒得精黑。有一日黄昏,他们走到我的竹椅边,磨蹭半天,要摘我的凤仙花,我不答应。方脸的男孩子软软地说只要一朵,我一笑,他就蹲身挑了一朵。另一个长脸的男孩子不甘落后,也挤过来要,我觉得男孩子摘花没什么道理,就拒绝了。“给他不给我,养个儿子没屁股。”长脸的男孩子嬉皮笑脸胡诌起来。我羞愤得要哭,我还是一个小女孩,长大还那么遥远,怎么能提什么儿子呢。我这样想着,那边他们已经探身摘掉一大捧凤仙花,嬉笑着飞跑了。多年以后,当我已成年,经历了粉红情事,知晓了凤仙花的花语是“别碰我”,再忆及从前那两个男孩子,只觉得他俩像两只初次出巢笨拙采蜜的小蜜蜂。
  18岁初恋,深深浅浅的情,像月亮下的一面湖水,兀自幽深无言。
  黄梅天,江北的天空蒙在蟹灰色的幕布里,雨下得朝朝夕夕。他打着伞来我家,看我。我坐在窗子前,望着镜子里自己梳长长的发,心思又潮又软又艳。彼时,窗外的凤仙花在雨里乱乱地开,浓浓淡淡一片湿红和湿绿。他坐在木床边沿,说我家有这样多的凤仙花,从前有没有用它染过指甲。当然染过。我还说这些凤仙花都是我栽的,后来种子落下来,代代繁衍。
  恋人心动起来,笑着抢过我手里的梳子,替我梳起来。枣木梳子从发根捋到发梢,一梳一梳,轻轻浅浅地按下去。时光是慢的,幸福是慢的。甜美的人生,我以为,也是慢的。他默默梳发,我默默欢喜,彼此都无言。
  多年后的这个春天,日日听雨,听得落落寡欢,觉得远隔少年的成年岁月是这样冷冷澹澹。一日兴起,翻箱倒柜,寻出从前的毛笔和一小叠泛黄宣纸。黛青色的茎干两边,是片片黄绿翠绿的修长叶子,当中一坨朱砂红。墨色的青砖院墙虚虚而模糊在宣纸一角。一幅凤仙花的中国画在我笔底婆娑生出来。
  画画的时候,漫漶雨水已经在薄阳里暂时收了性子,楼下人家的院子外草丛里,野生的凤仙花苗已经出土,我又想起从前。在老家的院子外河畈上,几个女孩子摘了凤仙花堆在小青石上,她们在轻揉花瓣,取汁染指,一个个都成了俏佳人。在不远处的柳阴下,有两个皮肤精黑的男孩子在探头缩腰地偷看她们。其中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子站起来,对着河水照照,又对着同伴炫耀她戴在发间的凤仙花环,那是用狗尾巴草串起来的凤仙花环。她不染指甲,她要与众不同。她知道他们在看她,故意站起来,让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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