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怔怔地看着父亲,不由地愣住了,他惊讶地看到父亲的眼里,大颗大颗的泪花在闪烁,“他们终于上春晚了,这歌太好听了,太好了,真好。”小飞听到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
那年高考
电视上两个朴实的乡下汉子,用他们特有的粗犷的磁性声音,忘情地吼着王峰的《春天里》,“直到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埋在着春天里……”小飞听到从未唱过歌的父亲在小声哼着,他不会唱,只会跑着调地哼。大年三十的晚上,小飞家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温情。
小飞的父亲是个“钢镚”,旭日阳刚是他这辈子唯一崇拜的明星。小飞知道,《春天里》唱哭了很多像父亲这样的农民工。小飞经常关注农民工这个群体,也从来不以父亲是农民工而感到自卑。他明白,自己能考上大学,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父亲付出了太多太多。
“爸,你怎么来了?”小飞惊讶地问。他看到父亲的脸瘦的有点发黄。
“你不是高三了吗?怕你负担重有点担心你,我……我来看看你。”他憨憨地笑笑,接着说,“你妈给你煮了几个鸡蛋,我给你带来了,还有点热气呢,来,拿着。”
小飞眼圈有点红:“妈在家还好吧?你不是在工地吗?”
“好,好,都好着呢,你妈就是惦记你,让我来看看你,我……我昨个回过家了,工地完……完工了,嗯,完工了。”小飞不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高考,给工地请假“偷跑”回来的。
“我该走了,你赶紧回教室看书吧,这还有100元钱,多买点好吃的补补。”父亲把钱塞到小飞手里就想转头走。
“爸……”小飞发现父亲的身影在深浅地贴着风,“爸……”
“回去吧,听话,鸡蛋赶紧趁热吃了,回去吧。”他要赶到工地赶工期。
高考成绩出来时,小飞告诉父亲分数没有过一本线,小飞不敢抬头地看父亲,他能感觉得到,父亲先前的笑容已经凝住了。
“哦,那……那上个二本也不赖,嗯,不赖,爹供你好好上。”因为儿子,他总是看电视了解高考,没什么文化的他,终于弄明白了什么是一本什么是二本。
到了中午,母亲让小飞去喊父亲吃饭,走到院子门口,他看到父亲默默地蹲着,惊讶从没吸过烟的父亲竟在吐着烟圈,手指夹烟的姿势显得有点笨拙。小飞没有开口喊父亲,只背过了身,哭了。他不知道,父亲就在那年因为过于劳累,加上担心过度,中暑晕倒在了工地上。
父亲,你好好好打我一顿吧
小飞小时候,听奶奶说父亲13岁时候得过破伤风。“唉呀,那时候真是苦日子,他又得了这么个病,借了好多债给他瞧病。”奶奶擦擦眼泪说,“不过,你爹也够硬实的,那时候这病都差不多是绝症,他硬是挺了过来,发病的时候他疼得很,腰杆子能向上拱着像个石拱桥,把你爷都吓哭了。”
小飞怔怔地听着奶奶讲着父亲的故事,他不敢向父亲问起这段经历,明白那生死考验给父亲带来的阴影有多么深重,他更有点害怕父亲,村里人都知道小飞父亲崇尚“棍棒教育”,小飞经常被父亲教训。回家晚了,作业没写好,和人打架了,偷拿家里钱了,小飞总少不了父亲一顿打。
“孩他爸,你看别人家孩子都回来了,这天都快黑了,小飞这孩子咋还不回来?”
小飞父亲看看说话的小飞母亲,再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不言语。
“要不你去村后面他同学家里问问,别有个啥子闪失了。”
“净瞎说,我刚问过了,都说放学时候还见过小飞,别急,再等等。”他们不知道小飞去了同学家,他忘了给家里捎信。
天渐渐黑了。“我去学校找找,你去把洋车子推来。”父亲等不及了,随便扒拉几口饭,就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出了院子。
父亲硬是找了小飞一夜,母亲也一夜没睡,提心吊胆的。天亮了,终于在邻村找到小飞另一个同学,打听到了消息,把小飞找了回来。
“爸……”满脸的害怕和羞愧,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飞脸上淌下,没处躲,小飞怕得身子都软了。
父亲没说话,没有扬起手,也没有拿起那条可怕的皮带,竟朝着小飞点点头笑了笑。小飞看见父亲满脸的憔悴,哭得更起劲了。
“唉,你说你这孩子,去同学家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可把我和你爸急坏了。”小飞母亲背着父亲拉着小飞嗔怨道,“你老说你爸老打你,不疼你,孩子啊,你爸哪不疼你啊,找了你一夜,他比谁都急。”小飞大颗的泪珠还没止住。
“记得那次他打你打得狠了,趁你睡着了,就去翻看你的屁股,回来躺床上都呜呜地哭了。”小飞母亲抹了抹眼泪。“你父亲没啥文化,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可别恨他。”
小飞愣住了,他不敢相信,他眼里那样威严高大的父亲,竟会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好好地再打自己一顿。
父母的爱情一直在春天里
小飞慌里慌张跑进医院,找到母亲的病房。母亲病了,她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二十几头大肥猪,眼看就要出栏了,一夜之间却全病死了,从没大病过的母亲发愁难受了好几天,就在昨天突然晕倒了,一下子不省人事。
小飞急切地推开病房门,看到父亲正守在母亲病床前,一勺勺地喂她吃最喜欢的馄饨。
“妈,你好多了没?严不严重?”小飞头上满是汗珠,顾不得擦了。
“好多了,好多了,多亏你爸到处跑腿,求了最好的医生来给我瞧。”母亲乐呵呵地说。
“爸,你不是在广东吗?”小飞有点疑惑地看着满脸憔悴的父亲。
“你爸接到电话连夜坐火车赶回来的,你瞧瞧,我一醒来就给我买馄饨吃。”父亲没说话,母亲倒是满脸幸福的笑容。
“你也真是的,猪死了就死了,不中咱再弄上个十几头,操不完的心,咋能不生病?医生问我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觉了,是不是?”父亲终于开口了。
“是,是,这不,你这次跑那么远去打工,担心你,天天想你想的嘛。”母亲抿嘴笑了。
“想猪吧?想我?好好养病,都老夫老妻了,肉麻个啥?”父亲捧着馄饨碗,竟哈哈地笑了。小飞也笑了,旁边病床上的人也羡慕地笑了。
母亲生妹妹的时候大出血,小飞听奶奶说,“你爸急得很,都下了病危通知书了,他就给那医生跪下了,硬是感动了那医生再抢救一下,到底是上天有眼,母女平安。”奶奶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那年小飞才九岁,他只记得父亲为了母亲坐得安稳些,硬是雇了辆面包车把母亲送回家的。回家了,又买来长长的鞭炮庆祝。小飞守在母亲床前,看见母亲听着响亮的鞭炮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久久的,甜蜜的。
小飞把奶奶给他说的话讲给母亲听,母亲眼里闪烁着泪花,然后偷偷地背过身去抹眼泪。
小飞知道,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一直在春天里,从未荒芜。
旭日阳刚唱《春天里》的时候,小飞看到父亲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电视屏幕。小飞也跟着唱了起来,年华与岁月摇晃着蓬松,农民工的父亲,顿时在小飞眼里异常高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