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第一中学高三（2）班  王一诺

    第一眼见到他，我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些举国震撼的成就和令人咋舌的荣誉联系在一起。

　　普通，太普通了。他站在那里，身形佝偻，满头华发，身着普通的深蓝色工作服，上面满是斑斑点点的粘合剂和染料，身边是磨得发亮的工具箱，面前是一座硕大的佛像。很难想象，这么一位平平无奇的老人，就是我此行的采访对象——我国“文物修复界泰斗”“2018年度大国工匠人物”李云鹤。

　　驱车来到山脚下，我就被面前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逼”下了车，扛着沉重的摄影设备翻过半座山后，我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而面前这一个又一个灰扑扑的石窟，让我满含期待的心情再次落到了谷底。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失望，同行的工作人员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我进去看看。

　　“这就是李老师”，同行的小刘向我低声耳语道，“别看李老师年纪大了，可是咱们研究所的顶梁柱哩！”我不禁愕然，原本不耐烦的情绪散去几分，带上了些许肃然起敬的味道。

　　但眼前的老人似乎并未察觉我们的到来，依旧执着于手中的动作，神情专注且投入。“我去喊老师下来。”“不了，小刘，我先拍两张照片再说。”

　　手忙脚乱地卸下背包，支起三脚架，于是我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苍老瘦小的背影。跟面前这座庞然大物相比，他似乎太过于渺小了。他如同面前这座饱经风霜的石窟，苍老沉默，如一潭死水。

　　小小的镜头中，只见他左手握着粘合剂，右手拿着锉刀，忽而向破损的瓷片罅隙挤压粘合剂，忽而用手轻柔地将破碎部分粘在一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自然闲适，只见一挤一按两个动作，他手下的大佛奇迹般地重见天日，丝毫不见修补的痕迹。又是一刮一抹，青筋盘节的大手，好似抚摸出生的婴儿，却又时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过一松一弛、一收一放的功夫，大佛的面部便焕然一新。恍惚间，老人的身形竟不觉高大起来，与前面的佛像交叠在一起，这一刻，老人眼中的专注，让时间也甘愿驻足。这一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稍逊三分。

　　“这项技术是李老师从捷克斯洛伐克的文物修复专家约瑟夫先生那里学到的，李老师反复尝试、多次失败之后，才总算有了咱们中国自己的技术，咱们中国也能自己修复文物了！”小刘骄傲地说。

　　是啊，我眼中不禁浮现出了老人伏案的背影，一遍遍尝试、一遍遍调和。屏息凝神，专注而又近乎痴迷，许是太暗的缘故吧，他的头几乎埋进了手中的粘合剂中，眼睛都不舍得眨那么一下儿，眼神更是没有移动过半分，如痴、如狂。

　　思绪逐渐回到李老师的身上，只见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粘合剂和锉刀，换上更为精巧的工具——画笔。一支小小的笔，镜头中仅能依稀窥见冰山一角。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手中的笔不过两寸，却被老人运用得出神入化。只见他手指微动，笔尖便在佛像面部灵巧地游弋，似蛟龙在水中潜舞，又似游云在空中飘浮。轻压笔端，刹那间，便在那佛面上氤氲下一片墨色，浸染，渗透。时而精雕细琢，时而大笔渲染。移开笔的那一瞬间，石窟中的一方天地好似都活了起来，风化的历史暗香浮动，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但老人眼中只有一笔一佛，好似蛊惑般的魔力。我想，这位老人的心佛必是让面前的佛像都甘拜下风了罢。

　　“李老师今年86岁了，而他几乎在洞中面壁了62年，直到现在还坚守在文物修复的一线。我们劝他退休，他也不肯。他说他只要还能干，就愿意干一辈子……”

　　我的眼眶有些许湿热，让这位80余岁耄耋老人坚守一生的事业是何等的令他痴迷啊！风沙刀剑之下，10年，20年，直至60年的光阴。老人以心为笔，以血为墨。用一双手、一份痴迷、一份专注，倾心一件事，干了一辈子。夕阳西下，一束落日余晖探头探脑地窥见了这一幕人间奇景，定格在这一隅独属于老人的心佛。

　　可以说，老人成就了文物；同样，文物也成就了老人。站在别有一番洞天的石窟中，我的脑海中不自知地浮现出了蒲松龄的一句话：“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也。”因为痴迷，所以热爱；因为痴迷，所以坚守；因为痴迷，才成就了大国工匠——李云鹤。

　　终于，完工了。天色已近黄昏。不觉间，老人已经工作了两个小时，而我们也看了两个小时。老人从脚手架上步履蹒跚地爬下，我这才惊觉，我的双腿早已麻木，汗湿的衣服也早已被风干。风吹过，竟有几分寒意。

　　我想，真正的震撼，是无需也不能用言语和照片去描述的。老人眼中炯炯有神的痴迷和专注，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