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学生，还是教师、学者；无论是学校，还是科研所，论文都是评职称、谋发展、挤排名的“标配”，热火朝天拼论文就成了一种风气。
　　国务院印发的《深化新时代教育改革总体方案》强调，要扭转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坚决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

“速成”和“虚胖”的论文

　　“君不见，一本500页厚的论文集刊，总会出现在教师职称评审或者骨干教师评审等材料中。令人惊奇的是每篇论文字数不多不少、篇幅不短不长，恰好占满一页，犹如机械制造般精确”是芜湖市湾沚区教师发展服务中心的范金豹关于“唯论文”现象的深刻感受。
　　宿州职业技术学院的徐浩表示，职称对于从事专业技术的工作者来说，始终是个绕过不过去的“坎”，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论文，如按照某省高等职业学校教师专业技术资格申报条件要求，教师评讲师职称，要在四类以上期刊发表本专业教研、科研论文一篇以上；评副教授职称，要在四类以上期刊发表本专业学术或叫研论文三篇以上，其中在三类期刊发表论文一篇以上。
　　徐浩向记者介绍道，这里论文作为评定教师教学、科研能力水平的重要指标，是评定职称必须完成的一个“硬杠杠”。反之，如果完不成相应数量论文或在对应类别期刊上发表，就评不上相应的职称，其直接对应的是工资待遇差距。在这种条件限制下，发表论文自然会成为绝大多数教师努力追求上进的目标导向。但同时也会产生另外一种导向，就是个别教师会为了“发表论文”而“发表论文”。“唯论文”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应运而生的，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论文指标评价机制催生了以论文发表为根本目标的乱象，甚至有的地方还形成了产业链，极大地败坏了学术风气，扭曲了正常评价，背离了学术初心。
　　“有偿发论文”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范金豹向记者简单算了一笔账，假如每页收版面费500元，制作者印刷1000本，就可获暴利近50万元。
　　从某论文代发机构了解到，发表一般论文，按照期刊一个版面2200字符到3000字符为标准，省级期刊收费650元起，国家级期刊1000元起；发表（核心）论文，按照4000字符到5000字符为标准，教育、医学、计算机、社会科学类发表费7000元起，其他核心期刊5000元起。
　　在这个产业链的前端，“代发论文”成为了学术圈的潜规则。相信有不少人收到过类似的广告：你需要发论文吗？需要找人代写吗？如果不需要，那么你想成为写手吗？
　　“实事求是地说，中小学教师的职称评审、学校的评优评先等有论文要求，同时还有其他条件要求，并不是‘唯论文’。”范金豹说，“但是我们不少教师一旦遇到评审，时常为没有论文而犯愁，不得以才花钱买论文、花钱发表论文。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一个是对论文要求的面偏广，即很多项目评审都提出论文要求，如学校目标考核就有对教师论文量化打分项目。这样，学校就‘逼’教师写论文，还要求获奖、发表。”
这些“泡沫”论文，花费了这么多钱，教师的教科研水平提高了吗？
　　“速成”和“虚胖”的论文背后，不但不利于科研的发展，还扭曲了部分青年教师的价值观。合肥工业大学的周乾副教授说：“高校大面积存在‘轻教学’的现象，许多教师对教学工作不关心、不投入，丢掉了教师职业的本分。”
　　同时，周乾列举了高校中关于论文的病态现象，如教学优秀缺乏奖励、发表论文有奖励；国际上，之所以区分“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期刊索引是因为两类科学有质的区别。但在国内部分高校中存在鱼龙混杂的情况，特别是在期刊论文买卖盛行的SCI、EI重灾区。

论文仍是“通用货币”

　　为何晋升职称、年终考核、选拔人才、评国家奖、申请项目基本都以论文为金标尺？灵璧县韦集中学的张雅婷表示，论文还是需要的：“论文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是可以量化的，而在岗位上的付出特别是一线教师的付出（包括教育教学过程、学生思想的转变、学生成绩的提高等）也是可以量化的，但非常麻烦，会给评审带来诸多的困难。”
　　学术工作者的研究工作怎样让外界了解？张雅婷认为，论文是体现研究工作者学术价值、教学成绩的重要载体，作为一线教师，把教育教学中的点滴记录下来，而后整理成文，反思教育教学中的得失，可以更好地展现教学实绩。
　　论文本身是无罪的。张雅婷认为，无论哪一种评价体系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学术成就的评价，教师的职称评定也是如此。将论文作为评价学术成就的杠杆，以及职称晋升的必要条件，由此引发了价值追求的扭曲、学风浮夸浮躁和急功近利等问题，这肯定是评价体系出了问题，而不是论文本身的问题。
　　合肥市西园新村小学南校的夏永立持同样的观点：我们确实需要破除“唯论文”的倾向，将大多数中小学教师从论文中解放出来。然而，论文也确实能够衡量教师的专业素养和学术水平，在教师的专业成长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们不能“一棍子打死”，而要权衡利弊，才能更有实效。
　　论文写作的过程就是教师实现专业成长的过程；论文的质量与数量，衡量着教师的教学实践与研究水平；没有相应教研能力与表达能力的教师，自然不是称职和优秀的教师。
　　2018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深化项目评审、人才评价、机构评估改革的意见》，2019年6月印发《关于进一步弘扬科学家精神加强作风和学风建设的意见》，明确提出“破除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倾向”。
   2020年2月17日，科学技术部印发《关于破除科技评价中“唯论文”不良导向的若干措施（试行）》，明确科技评价中要实施分类考核评价，注重标志性成果的质量、贡献和影响，矫正在科技评价中过度看重论文数量多少、影响因子高低，忽视标志性成果的质量、贡献和影响等“唯论文”不良导向。2020年2月18日，教育部和科学技术部联合印发《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 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积极倡导破除论文“SCI至上”，探索建立科学的评价体系，营造高校良好创新环境，加快提升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2020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强调要完善立德树人体制机制，扭转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坚决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提高教育治理能力和水平，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
　　仔细阅读国家下发的各类文件，没有直接否定论文的价值，只是强调不能唯，不能以此作为评价的核心尺子。毕竟，论文仍旧是“通用货币”、是国际科技竞争和科研竞争的必须要素。

破而后立

　　“发表论文的目的是以推动实践能力的专业研究，必须以实践研究为基础，以实践应用为目的，这才是论文的根本”。徐浩表示，要坚持科学、有效，改进结果评价，强化过程评价，探索增值评价，健全综合评价，鼓励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综合评价方式，探索形成更加科学的科技评价、科研评价、人才评价体系，继续鼓励发表高水平、高质量、有创新价值、体现实践创新的学术论文，推动专业技术研究回归学术初心，净化学术风气，优化学术生态，在共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实现更大的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
　　如何破除“唯论文”的顽疾，各教师开出了自己的药方。
　　范金豹认为，教师论文的要求应与评审的内容、目标相匹配，不要随意将论文列入评审项目中，且不宜放大对论文比重。应当进行分类设置，即有的类别必须有论文要求，有的可以作为选项之一，有的可以忽略，不作明确要求，如开展“骨干教师”评选，各级别的评选都把论文作为必备项目并不合理，校级“骨干教师”的评选完全不需要论文。随着评审的级别越高，可以逐渐提高对论文项目的要求。
　　范金豹建议，中小学教师职称评审，中低级别的职称评审，可以对论文不作要求；高级教师及以上的评审，不仅应当有论文指标，而且应该逐渐加大对论文的要求，这有利于促进教师的专业发展。级别越高，对论文的要求可逐渐、适当提高。
　　夏永立表示，破除“唯论文”应当分级、分域和分层。
　　对于中小学教师职称评审中论文的要求，夏永立认为初级和中级职称评审，可以取消；副高级职称评审，可以淡化；正高级职称评审，需要强化。此外，在特级教师和学科带头人等荣誉称号评审中，需要重视教师发表论文的学术价值，关注教师的学术影响力，将其作为必备条件。对于众多的一线教师，其主要的精力是从事教学工作，应该将课堂教学能力作为评价教师的重要标准。正高级和特级教师是学科教学的领军人物，要有自己独特的教学个性和鲜明的教学主张，更要善于著书立说，不断传播自己的教学思想，让更多的教师从中得到启示。可见，我们要关注其学术水平和学术影响力，而教学论文和学术专著正是教师教学研究成果的重要呈现方式。
　　职称评审中的论文应该是广义上的教师教学研究成果，不应该以大学严谨规范的学术论文形式要求中小学教师。如一线教师的论文，更多的是以教学设计、案例反思、教育叙事、课堂故事、课例赏析、教育随笔的方式呈现，这些作品来自于他们的教育教学实践，有利于教师不断总结教学经验，提升教师的专业素养，从而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教研员的学术成果应该侧重于评课文章、课题研究报告、调查报告、学术专著和教材编写；学校校长的论文应该侧重学校管理的教育随笔、案例和课题研究报告。论文应该“不拘一格”，才会更受大家的欢迎。
　　职称评审中的论文，需要“分层评价”。中小学一线教师的论文可以放低要求；对于教育行政部门的教研员，在论文的数量和质量上有更高的要求。这是因为学科教研员是一线教师的导师，更要看重其学术影响力。夏永立认为，应该将教研员从职称评审中单列出来，更有利于教研员队伍建设专业化。
　　夏永立还指出，纠正教师论文评审和发表中的各种不正之风，真正发挥论文在教师学术成就评价中的积极导向作用，从而发挥其正能量。他认为，要加强对教育期刊的质量认定，加大对发表论文检索和查重的力度，坚决杜绝“花钱”就可以发表论文的不良倾向；更需要治理学术腐败，对随意侵占他人教学研究成果的行为采取“零容忍”。在职称评审中，推行论文代表作进行学术水平鉴定，不断形成论文答辩的考核评价机制，才更有意义和价值。
　　 “为什么很多教师平时很少写论文？”张雅婷道出了其中的原因：“我认为论文发表的途径不畅是一个重要原因。教师平时写论文除了参加市、县一年一度的论文评选，还能干什么？一些国家级的教育教学刊物发表论文都明码标价，这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一部分想写论文教师的积极性，同时也影响了论文的质量。”
　　因此，张雅婷建议，上级主管部门应该整顿论文发表的市场，偏重于发表教育教学一线教师的论文，唯质量至上而不是唯金钱至上，国家和教育主管部门应该给教育教学刊物一定的经济补贴，真正让这些期刊为教育教学服务，以调动一线教师进行学术研究的积极性，让他们看到希望，就是写的论文被认可、被发表，这也是一种促进，让一线教师能够在教育教学中把自己在教育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感悟、反思写出来，大家共同交流，才能更好的提高。
　　对于高校中普遍存在的“轻教学重论文”现象，周乾认为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纠正：一方面将承担本科教学的工作量纳入年度优秀考核指标。对实际承担本科教学工作量达不到教研室平均工作量者，年度考核不予评优资格。一方面将承担本科教学工作的质量纳入人才考核指标。一是年度教学评价较高者，在年度综合评优中优先考虑；二是任现职以来至少有一次被评为教学优秀者方有晋升职称的资格；三是任职期间教学评价不合格者，延缓申报职称一年至两年。
　　周乾表示，还应当通过物质奖励引导教师加大对教学的投入，奖励那些积极承担教学任务和教学质量好的教师，降低论文奖励。
　　针对目前我国高校中论文质量参差不齐、买卖盛行的局面，周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核心期刊的认定上，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只认可三种来源期刊，即SSCI、AHCI、CSSCI，自然科学领域可认可SCI、EI、CSCD三种来源期刊，两类科学领域不可混用，且重视中文类核心期刊即CSSCI来源期刊的分量；对于未在核心期刊发表的文章，若被省部级单位遴选收录，亦可经学术委员会审议认定为高水平论文。

　　□本版稿件由本报记者黄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