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解放前，成长在解放后，姊妹七个，虽然是老小，但也没有进过学堂，斗大的字不识半个，钱不知道真假，给我们打电话也困难。如果家里遇到急事，多是请邻居帮忙给我们打电话。
　　一天，我陪着母亲坐在屋檐下，又说起打电话的事情。母亲说，老是麻烦邻居心里过意不去，她让我把我们几个的电话写在墙上，长辈的电话写在后面，自己要学习打电话。从那以后，母亲真的学会了打电话。那天，我和几个朋友正在吃饭，突然电话响起，抓起电话一听，里面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儿子，你高兴不？”我一脸茫然，不知母亲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我学会了打电话，你不高兴？”母亲反问我，哦，原来如此。我正想问问母亲最近身体可好，谁知那头传来嘀嘀的声音，母亲挂电话了。我又打过去问母亲，母亲说身体很好，没有事就挂吧，别糟蹋钱。说完，母亲又把电话挂掉了，我冲朋友摇摇头，哭笑不得。
　　邻居说我母亲变傻了，经常目光怪异，语无伦次，让人捉摸不透。我深深地愧疚着，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两年前那场暴风雪害了母亲。那年冬天气温骤降，接着连下几场大雪，母亲舍不得开空调，就生炉子放在床边取暖，结果造成煤气中毒。每当想起此事，我的悔恨与日俱增。
　　母亲给我们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张冠李戴，把哥哥当成我，把姐姐当作妹妹。我们几个经过商议，不管母亲打给谁的，都不要说破，因为母亲的电话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家里平淡无奇的事情，说给谁听都是一样。
　　记得有一次我刚到家。父亲正对着母亲吼道：“跟你都说多少次啦！抽水的时候不能远离，你偏偏不听，看看这水咋弄？”厨房里全是水，许多东西浸泡在水中，母亲一声不吭拿着盆往外倒水。“母亲忘记关水龙头，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你再嚷嚷也没有用。”我对父亲说。“好，好，我不说啦，下回把房子都淹了，没地方住正好！”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的样子，母亲回到屋里坐在电话机旁，轻轻摸着光溜溜的话筒，神色黯然，久久不语。
　　后来，我们把母亲接到城里，带着母亲逛商场，到生态园游玩，算是看到母亲灿烂的笑容。仅仅过去三天，母亲嚷嚷着必须回家，她说家里没人吃的青菜居然那么贵。还有一天能见几次面的人谁也不理谁，看人的眼光怪怪的，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你。母亲说，城里的鸡鱼肉蛋比不上自己的粗茶淡饭，还是喜欢乡下的生活。回到老家以后，电话时常响起，简单的日子就是这样幸福地重复着。
　　去年寒冬，又是满天飞雪。夜里，电话响起，里面传来母亲的胡言乱语，她说：“爹呀，咱爷俩叙叙话。”多么惊悚的事情！姥爷去世多年了，咋还打起电话呢？母亲继续说道：“我几个孩子长大了，都在城里，不用我挂念，爹，我想念你，这么大的雪，你一定要盖好被子，如果嫌冷，就在床边生个火炉，暖和暖和身子骨。”我急忙挂掉电话，立刻通知哥哥姐姐妹妹赶紧起床，开车回老家看看母亲。
　　回到老家，母亲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见我们一起回来，特别激动，忙起身笑盈盈地迎接。我问母亲昨天家里发生什么事，电话的内容让我惊恐万分。母亲先是一怔，迷惑不解地问我，电话都坏好几天了，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小时候就有这个坏习惯。一家人望着我面面相觑，我的头埋得很低很低。
　　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那天是母亲打电话了，还是我做的梦。不过还好，母亲慈祥的笑容，硬朗的身板时常出现在我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