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路边现出了一个新建的坟头。
    眼前那灰暗的石碑下，怎会是那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的惠施？
    同行的学生望着我，眼神不解，欲言又止，我望着那逐渐清晰了、近了却又灰暗了的墓碑，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必说了，你应是疑惑我为惠子而悲哀吧？”学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老师，惠子生前与您针锋相对，常为某件事唇枪舌剑辩论不休，我常想，老师您一定感叹连惠子这般聪慧人也不理解您的思想、道义，如今您却是如此哀伤……我还以为您不耐烦同惠子争辩，更何况与他为友……”我仍旧凝视着远方，那碑旁芳草郁郁葱葱，连成一片。“你有听说过郢人运斤吗？”我开口，思绪却又飘游到曾经。惠施啊，那一次次辩论，虽然我们口舌相争不可开交，却也给我带来过无尽的乐趣。每一次，我或据理、或狡辩，而最终你甘拜下风，我们相似一笑，彼此和解，那种感觉只有互为老友才能体会了。惠施，我知道你思绪缜密，好辩精明，博学聪慧；惠施，我与你为友，很值得。
    仍记得在那濠梁之上，鱼儿摆尾，引发我们一连串争辩，双方据理不下，如高手过招，亦进亦退，步步为营，你逻辑之严密、条理之清晰，使我甘拜下风，不禁捏一把冷汗；所幸最后挑出一个漏洞，才能自圆其说。惠施，你可真是一个好对手；与你切磋，才有我思维火花的迸发。
    又记起那次下山拜访，你于国都内搜我三天三夜。呵，可没想到我会自己找来吧。我以凤凰不稀罕腐鼠为喻，奚落了你追求功名、见利忘义；你却也接受，就像我为你对功名世俗答疑解惑一般。惠施，你我在思想、精神观念上是多么的不同；而我们竟能成为好朋友，这正是许多人所不解的地方啊。其实，朋友何必志同道合、意趣相投？双方志趣相异，也能乐在其中。惠施，这个听我讲寓言、点拨解难的最合适的人，也就是你了吧。
    石匠挥动着石斧，便能轻轻削去郢人鼻尖的一层白粉；可当郢人去世后，他就再也不举起石斧，重试当年的娴熟与风采。惠施，我们在很多方面相互对立，简直是一对斗嘴冤家。但在学识上、在思想上，我只有你一个辩友，能够了解我的心思，反驳、探讨我的思想罢了。惠施，老对手，能与你为友，很值得。
    眼看着那石碑近在眼前，一转身，却又逐渐在背后远去，隐没在连绵的芳草之间。惠施，与你为友，很值得。自你去世后，我很久没有再与人辩论啦。这不，我又想起你，又仿佛看到你正站在我面前，摇着头要讲出另一番道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