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的时候，我再次回到了故乡。
　　几年前，为了生活方便，父母从几里外的山洼搬到了这个地势平坦的村庄，家就安在村头。放下行李，我信步走在乡间小路上。澄澈的天空下，远处群山的轮廓格外清晰。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玉米在枯黄的枝叶间若隐若现，芝麻秸秆三五成群堆立在地头，山芋藤蔓把田垄铺得密不透风……阵阵秋风拂过，稻浪翻滚，苇花飘摇，景象甚是壮观。目之所及，蓝天白云，青山绿树，金黄的稻田，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继续往前走，一棵柿树倏地映入我的眼帘。它静静地站在村旁，在风霜的洗礼下，树叶几乎落尽。树枝伸向四面八方，苍劲而舒展。枝上点缀着无数橘红色的柿子，鲜艳夺目，渲染着这无边的秋色。远远望去，就像一盏盏灯笼，让山乡更增添了一份丰收的喜庆。
　　透过柿树，我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的情景。
　　记忆里，老家房前屋后栽了很多柿树。暮春时节，柿树开花，花朵只是点缀在嫩叶间的点点鹅黄，不仔细看分不清是叶还是花。十多日后，花瓣落下，抬头可见一个个纽扣大小青色的柿子藏于绿叶之中。夏天到了，柿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营造出一片阴凉。沐浴着阳光雨露，柿子也渐渐长大了。“当夏阴涵绿，临秋色变红。”秋风初起的时候，柿子开始泛黄。我们迫不及待地拿竹竿打下来几个，从地上捡起来就往嘴里送，一咬，涩得要命，赶紧扔了。母亲笑着把柿子拿过来，走进厨房，放入盆里，用温水泡起来。此后每天换一遍水，三两天，就可以取出来吃了。削去柿子的皮，吃起来又脆又甜。“柿叶翻红霜景秋。”秋色渐浓，柿子由黄变红，柿叶也被染成了红色。这个时候的吃法又有不同，记得是在柿蒂四周插上三四截短短的芝麻秆，然后放在稻谷里慢慢捂熟。我们嘴馋，几乎每天都要从稻谷里掏出来看看熟了没有。过了几日，柿子终于软透了，透过薄薄的外皮，竟能看清里面纹路分明的果肉。轻轻撕开皮，肉嫩汁多，吮吸一口，甘甜之后似有一股淡淡的涩味。“柿红霜叶疏。”到了农历九、十月份，瑟瑟秋风扫落红叶，那些我们够不着的柿子完全暴露在枝头。一树树火红的柿子在阳光下盛放，玲珑剔透，美得盈实。鸟儿们在枝头欢呼雀跃，啄食着季节的馈赠。这是山乡特有的韵致。而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柿树兀自伸展着嶙峋的枝杈，沉寂而安详。
　　岁月流逝，老家的柿树渐行渐远。这些年我们漂泊在遥远的他乡，为了生活忙忙碌碌，来去匆匆。有多久没有慢慢体会那等待成熟的过程了，有多久没有驻足凝视那灼灼如火的身影了，有多久没有细细品尝那或脆或嫩的独特味道了？当我们周身疲惫甚至伤痕累累的时候，偶然想起，便点燃了久违的记忆，内心深处也就生出几许缱绻和希望。想必现在它们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吧？满树的红柿子在山风中摇曳生姿，如吉祥的灯盏，照亮回家的路，温暖远行的人。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首《咏红柿子》：“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在这经霜的深秋时节，红柿子深藏山间，无人问津，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它们默默地守候着，从容地演绎自己的一生。人这一辈子，不也如此吗？被垂青的，或将不知所终。被遗忘的，却也自在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