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以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喊骂声了。那个儿时印象深处的泼皮老婆子，在这个寂静又喧闹的晚上被烧死了。
    我站在大路上望着不远处的瓦房，心中不由地生出些许感伤。灰色的浓烟自房顶上冒出，大火似灭未灭。
    她还是沿着这条大路走着，口中明显不再是以往蛮不讲理的骂人脏话了，她被生活打败了，嘴里透出无奈的、死人时才该有的呻吟。她呻吟着自南向北，又从北返南，反复地从我身边闪过。我听着她的呻吟，听她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倾诉给这无情大火，倾诉给这4月夜里微凉的风。
    她做了一辈子的穷人、一辈子的强人。我一辈子只听她哭这一次。她终生未嫁，一辈子在这村子里过着，所以乡音浓重。她这夜只反复呻吟着一句话，我却听不清她在吐露何种辛酸。
    我望着她蹒跚摇晃的背影，不禁怀想起以往的事来。以往的每天清晨，她几乎都会在这条斑驳的大路上来回走着。那时，她必是为了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大路上叫嚷着。村里人都习以为常，体谅她一个人活着不易。路上行人则远远避开，若是有外乡人上前搭话，她必和那人大吵一架，最后好像自己占了多大理似的得意离开。
    不知为何，她极不喜欢孩子，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吧。当她在这大路上走着，口中不知在暗骂哪个倒霉蛋时，若是路旁有孩子，她必把叫骂的对象转移给孩子。孩子们知道惹她不起，于是慌忙跑开。
    然而，在今天晚上，她不再是那个胡搅蛮缠的老婆子了。她仿佛一下子成了村里最弱小的人。我原以为这场大火不会在她心中留下太大伤痕的，她这一辈子都风风雨雨地一个人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事能令她彻夜难眠呢？
    大火还在烧着，人们还在喧闹声中喊着救火，她还在由南向北、从北往南的反复行着，口中依旧在呻吟着、呻吟着……
    第二天清晨，4月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天正巧是清明节。我一个人站在楼上凭窗看雨。忽而想起昨晚的大火，于是，眼神自然地望向不远处那个被火烧焦的房子——它俨然已成一片废墟了。
    我探头看了看楼下的路，她并没有出现在这条大路上。楼下两个老人在谈话，说她昨天夜里在大路上走着，谁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呻吟着扑进正在燃烧的房子里；说他们拉也拉不住，她硬往火里窜；还说她死了也好，受了这几十年的罪了，也该清净清净了……
    雨淋在那片废墟上，不时仍有余烟在往外冒着。我想，该会有一缕轻烟升到天堂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