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杰,就读于合肥市168中学文科的准成人,成绩良好,对于雕冰镂石略有观点。志向成为不嚼苦味叶子烟的小说家。学习写作的方向摇摆不定,从华兹华斯的凤仙花到波德莱尔的恶毒花;时而沉迷国学,有“感云岳之大观,念琼巘之豪景,亘雄虹于长梁,既姽婳兮幽静,又娑婆乎人间”之句;时而捣鼓玄学,摘“紫微斗数、卡巴拉密教”之一毛;总之兴趣广泛、性格狭窄,是个高呼“将昔日之混沌尽以理之光贯彻吧”的中二少年、时而嘲讽教师拖堂“边际效益递减”的捧哏,还喜欢吃鱼蛋烩饭。
作品选登
※ 雕栏玉砌秋犹在 ※
——我读《御街行》
立秋秋雨读秋词,红烛烛泪君不知。正是立秋好光景,三伏暑气方才被点点雨丝消融,余下心头无上清凉。夜色已自西边蔓延穹顶,只得点起一盏小灯,为夕阳最后一点光晕敞开两道窗扉,小灯明灭两下,仿佛微微有些摇曳的红烛,淡淡暖光融入暮色,亦洒在案前。我深吸一口气,拂去《宋词》上细细微尘,虔诚地如同浣花洗玉一般,再轻轻翻开。自古逢秋悲寂寥,却道早秋暗香销。秋日不读秋,岂不暴殄这天赐美景良辰哉?然,纵然眼前万般风情,每逢秋日,总有一种莫名情绪缭绕心头,不解不快,但求一词。
范仲淹,于你,于我,“德行纯备,贞金粹玉。风节峻厉,霜松雪竹”是他的溢美流芳,“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是他的月夜边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他的英雄魂赞。触摸范词,再睁眼,仿佛那意气风发的身影就在眼前:他昂首望月,如翼一般秋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裘飘逸不止,月光镀在他身上平添几分凄凉哀伤,边塞舞剑的剑锋却倒映他满目星罡……
你可知,纵然铁石心肠之人亦有销魂之语,秋景秋词,读来有几分英雄迟暮、昆仑玉碎之殇。范仲淹的《御街行》,同为心系苍生、负泪千行之辈,读来怎能不潸然泪下?范仲淹的《御街行》如莲花瓣上的晶莹露珠滑动于心间,绽放出无数梦幻泡影。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观旁页注解,“碎”字甚妙,一来有枯叶飘舞坠地灵动之音,二来有秋夜凄静零落之感。谁说不是呢?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风拂过林间,满城枫血似雨下,那是枯黄亦或是凄红的一两滴,滴在他的肩上,亦在心间。
夜寂静,却非一片阒静。也许词人的秋寂都是由此而来吧?静看生命归于终极却美到窒息,难免有抒情感伤之意。我不禁念及欧阳修曾为秋而赋:“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自此,情由景起,无怪乎无数隽永诗篇绽然若花却又凄美如殇,不言秋而知秋,正如人之不言死而知死。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暂时将心头伶俜压下,眼前正是星垂平野阔。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人去楼空,抬头遥望苍穹,漫天星海静静流淌。恍惚间感觉自己不过乘坐在星海上一叶扁舟,随手拨撩便是圈圈涟漪,溅起一两滴星辰,而苍茫大地才是头顶层峦叠翠的天空。
相比《古意》“下帘弹箜篌,不忍见秋月”,范仲淹卷帘观景,任凭思绪畅游于乾坤间,怎一个“豪”字了得。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不知因谁而起,千里共月最易引起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入骨相思,暗自揣度之下,是谢庄的《月赋》吗?是“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是眼前匹练一般袅娜月华轻轻勾勒起相思局,亦或是心头那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别离人?亦或是作者思念冗杂,但眼前空阔,伴有点点凉光,自眼角滑落,浸湿薄凉衣裳。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问世间情为何物?人生八苦之三: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纵观词界,“问君能有几多愁”是一愁,是如此不堪回眸;“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无力”是一愁,尽显温庭筠花间婉柔;范仲淹是一愁,却是大漠孤烟、凉凉月下、愁肠寸断如此消瘦。是何等悲意,使得借酒消愁愁更愁,冷涩的浊酒化作炽烈泪珠,枕头半掩于被衾之下,残灯上烛火亦是垂泪,横斜疏影墨清浅,笔浸朱砂情更深。
最后一句,“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据说,古人写愁情,愁为人体之气,气能行于体内外,亦能由心头聚到眉间、愁到眉峰碧聚,心似秋水潺流。他凝眉愁思,于识海中上穷碧落下黄泉,却觅不到一处心安之所,愁肠寸断的感情高峰已然越过,只留淡淡的无奈涌上心间。
结束回想,长叹一口气,“叮”的一声湮灭了明灭的灯火。我敞开窗扉、敞开心灵,但见天际暮光已散,缕缕薄云正乘着立秋雨后凉意卷来,三两颗星星已初现明媚,楼下树林窃窃私语。
恰似一阵凉风,悲凉的思绪扑面而来,颤栗之感涌上心头,眼前突然光影缭乱、斗转星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道扶于案前的身影,红烛摇曳,月光悠悠,掩不上的窗扉与斩不断的思愁。那身影披着黑裘古袍,微微秋风拂捋着他的衣冠,玉盘一般的明月悬挂在窗扉上。他缓缓起身,双手背后,昂首望向明月,嘴唇微动。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他喃喃吟道,眼中是流传的润泽、是那无奈的悲愤,而那深沉似海的愁意中,却是兼济天下、泽被苍生的悲悯。此时,漫天星河仿佛就在身后,浩大的思绪充斥整个天地。
“嗒。”随风摆动的树枝轻扣窗扉,顿时将我从想象曳回现实。我走到窗边,缓缓拉开窗扉,窗外有几片落叶飞旋而下,树叶已经开始略微泛黄。回想着刚才与范仲淹的共鸣,我不禁感叹,富有诗意的秋正好还在,那卷帘也在,那碎碎寒声还在,那雕栏玉砌亦在……也许,观赏这秋景的人,也在……
※ 露 ※
“咔擦”一声,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枝条就此离去。整齐的断口上滴下一两滴甘露,这是离家出走的枝,为近乎枯萎的吊兰,流下离别的泪。被抛弃在陌生的环境中,陪伴那孤独的枝条的只有满满一瓶水——想想当时那它萎靡不振的样子,与我当时之模样真是所差无几。
第三天,枯萎的枝条在此刻却如同树木一般扬起身子,凝视着天空——下面切口整齐的地方毛茸茸一片,四周分生出大大小小的带有生机的根条。
它开始生长,如同摔碎镜子一般,打破了被拆解之后的长时间的萎靡不振,它开始随遇而安,搭上地心引力的手,开始向下发根、扎根。
叶片有些湿润,散发出类似于青草的芗泽,根茎微微泌出一两滴清凉,这本该是江南水乡的土壤上的“幸运儿”才会出现的。
我惊讶地发现,生机第一次体现在无根的枝条上。
第五天,换了一次水。我只是忠实的记录者,只是忠实的记录着,但此刻却不得不为它的生命而震撼,本来脆弱的根,开始茁壮起来——发展如同盘虬卧龙的巨树树根,在晶莹的水中静静地锁住流淌的水。有一些部分色泽暗淡,也有一部分纯洁如甘露。
真是的,不是说好抗争、拒绝在没有土壤的怀抱下苟活的吗?是什么赐予了那被残忍断根的枝条以坚决的生命力?我相当震撼。
第八天,根部进一步发展。呈稀疏的蛛网样,又如鳞次栉比的伟岸建筑群,呈现出一种奇妙又诡秘的自然感。根透明而又茁壮,从中甚至可以隐隐看见汁液流动。得益于不断输送的清新,叶片真正地挺拔了起来,摆脱了离别的痛苦,屹立于这一小片天地。
第九天,左数第三根绿叶茎部向下约八厘米处,分生出一芽。就连它都开始开枝散叶了。
第15天,新叶如同卷轴一样卷开,这是难掩叹慕的新绿,尖尖的叶首如同女孩子弯弯的细眉,聚拢着不少露水,仿佛镶嵌在祖母绿中的钻石,也仿佛小石潭中甘露。
这个卷轴完全展开了,尚为年轻的脉络清晰可见,不同于周围年老之叶,它是如此的清新动人、条理清晰。不可思议的是复杂混乱的根却诞生了最纯洁的灵魂。
抚摸仍然聚在叶尖上的露水,感叹这真是美丽的造物——是的,那起初的三三两两的枝条,从肥沃的土壤中脱离,从吊兰的家族中出走,被抛弃在陌生、冰冷的“液体水晶”中 ,经过三个月的思索和坚韧,它宛如新生。伴随着它的成长,我的“叶脉”上的“甘露”,俨然也是流淌在绿叶上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