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日里，我路过的小镇凉如水，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她说：“你好吗？”
　　这大概是世间最难以揣度的语气，末尾音调微微地上扬，似旧时老友的相逢，似有缘人的相识，一见之如平生故。或许是某位有猫的少女在某个清晨丢了它，却又在很久后的黄昏重逢，她看着猫一遍又一遍地问“是你吗”。又或许是温和的邻居，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端着一屉糕点到我家门前，笑着递来：“吃饭了没有？”我猜想啊，少女丢失的猫会在树上成长，白白胖胖后回到了她的身旁，这只猫爱啃脚趾甲，名字叫奥利奥；喜欢制作糕点的老奶奶在问我“有没有吃饭”之后，会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待我吃完糕点，她很满足，在她问号的背后又是多少冷暖自知的故事。
　　古时候的人啊，留着长长的头发，走着弯弯的路，背着重重的书，游遥远的江湖，写长长的信，寄回一份家书。终南山青烟袅袅，一挂长袍逍逍遥遥，晨饮甘露夜伴星空，打个盹添几笔字：“家中一切安好？”那便是家书，寥寥一语一问里清清淡淡的想念，是吟游的书生在天之涯地之角的自在。要再深一点想啊，那便是这书生打个盹，一生一世过。他那家中的妻托人执笔，“妾愿随君行”。这也就是那书生家书里的牵挂最好的答复了吧。
　　在我外婆和外公刚刚结婚的时候，外公便去很远的地方从军了。四五十年过去了，外婆的床头那红木匣子里还有当年外公对这里的思念。“家里的月亮好不好？”“回来后陪我一同去九夷看梅花？”太多太多的问，还有最后那弯弯翘翘的小问号，都是外公一颗最柔软的心啊。外婆喜欢给我讲故事，讲之前呢总是会问一句“会听厌了吗”。我每次都会摇头说“不会”，便开始听那冗长冗长听了一二十遍的故事。她说完故事，眼睛里都映着草山上野蔷薇花的模样，可能还有镶金边的云朵的模样，还有织满阳光的湖面、漫山遍地花草的小山坡的模样。我永远不会对外婆说厌烦，那句“听厌了吗”的背后永远有我一直存在的热爱。
　　某一天和弟弟看完电影回家，滂沱大雨。他问我：“姐姐，你幸福吗？”我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想着他一定很希望我回答是，小男孩长大了。我回答：“记得吗？你上幼儿园也有一个雨天，我骑着脚踏车、穿着那件老式黄色大雨衣去学校载你回家，你钻进雨衣后面宽大的衣摆里，路过小水洼看见溅起的积水，你就咯咯地笑。我当时就觉得你应该很幸福，所以我也很幸福。”我要谢谢我的弟弟，能够问我这个问题，让我在多年以后想起当时的幸福。妈妈问我：“记得石榴树吗？”记忆里的石榴花开在妈妈经常去的小澡堂楼下的那棵石榴树上，树上还有一个绿色木板秋千，我和弟弟会在上面摇摇摆摆等着妈妈洗完澡，她会给我们买两根绿豆冰棒。日影拉长，路过两条胡同、一间老奶奶的副食店就到家了。多么美好。
　　一只问号能带来这么多的遐想，其实生命中的美好都是细微免费的，愿这些美好能照亮以后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