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冰柱倒悬，长短不一，就像狼的獠牙，欲择人而食。
    屋内，梦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粘稠液体紧紧地包裹着他，胸腔中翻滚上来的浊气被巨大的压力卡在喉间。他脑海中再次闪过了一些画面——遍地散落的断肢残骸，羊羔般四处逃窜的人群，以及人群后疾驰的奔狼。鲜血泼洒在天地间，晚霞的一袂似也被染上了最苍凉的颜色。画面最后，一个女人牵着尚年幼的他的手，背后是跃地三尺的雪原狼……
   “不要怕。”她对他说。
    忽然间，一切如雾般消散了，仍留着令人心悸的幻觉。一个年轻男人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气体在寒冷的朔北化为丝丝白气。恶魔死死地萦绕在眼前，迟迟不肯散去。沉重的喘息后，男人渐渐地安静下来，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木屋墙上的一件驼鹿皮衣。
    许久，男人从枕下摸出一把长弓，约40厘米，两端用粗麻布裹着，弓身是由赤柘木所制，没有纷繁的雕刻，只有断断续续的伤痕，沉默地印证着残酷的战争。弓弦是牦牛的蹄筋，足可以勒断狼崽子的腰。
    男人的臂膀在阳光下筋肉毕现，俨然是老树的根。男人将目光从弓上收回，转向屋内朝北的、唯一的窗子。有时山上的狼在饿极的时候会下山叼人，于是，各家猎户便只开一扇窗子，朝北，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出门玩耍，另一方面是为了时时注视着上山的小道，以便第一时间发现奔狼。
    不过这些在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春天南方人起事，夏天又遭了外侮，贵族们忙着奴颜卑膝，局势一片混乱，没法顾及这极北的小山村——戍北关。这是唯一一个以“关”字命名的山村，也是唯一一个仅剩一个村民的村子。村里哪些有些积蓄的猎户早已避乱关内。村民和贵族们似乎已经忘了十几年前的狼祸——朔北的雪原狼冲破防线，如同利剑一般撕扯着贵族慌忙组建的军队，马在狼嗥下腿抖如筛糠，那一年血与雪同时洒满中原，宛如地狱。
    只有男人的父亲还守着这个村子，说是祖上的荣耀云云，可男人的父亲在不久前被狼咬掉一只胳膊，发热死了，被男人匆匆拿革一卷，草草地埋在了偏南的位置，为了防止饿极的狼将尸体刨出来，扰了死者的安宁。
    荒原，严寒，狼祸。
    男人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守在这里？
    从前，他有温暖的大氅，幸福的家庭和好吃的饭食——也许会吃到狼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味同嚼蜡的野菜和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声“不要怕”。
    男人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些难懂的问题甩出脑外。他穿起衣物，别上箭兜，拾起弓，再往布袋里放上一个充饥的馕，翻身出了门。
    雪将阳光反射得有些刺眼，他本能地用手遮了下眼睛，随后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群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下山了。”他想，“这些狼崽子兴许是觉得山下没了活气吧。”忽然前面传来了物体撕裂的声响，还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呜咽。男人心下一惊，这分明是狼在撕咬猎物的声音。“难道附近有远行的旅人吗？”男人心想，便无声地极速向声音奔去。
    鲜血将附近的雪地晕开，粉色的肠子混杂着脾脏滚出来，血液汩汩地流淌，四条腿僵硬的朝着男人的方向——这分明是匹狼！撕咬的是略显强壮的几匹狼，最大的一匹足有小马驹大小。
    男人惊讶地呆立在那里，他只闻过“虎毒不食子”，又怎会想到有如此惨烈的景象呢？同类相食，这匹狼也许就是其中某一匹狼的子孙。一瞬间，男人的脑子很乱，他意识到为什么几个月来狼群没有下山，或许有几十匹孱弱的狼死在同类口中了吧……
    男人又猛地一惊，这些关内争名夺利的贵族，是否也像这畜生一样，同类相食？
    这时，狼群中的一匹狼突然抬头嗅了嗅，然后将头慢慢地扭转，血红的眼睛转向了男人。一时间，群狼同时停下，将头一致转向男人。
    男人打了个寒颤，身体本能地将弓抽出来，脑子里还在不断的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就为了这些像狼一样自相残杀的贵族吗？
    可惜没人回答他，只有一匹高高跃起的奔狼。
    他不假思索地射出了手中的箭，弓弦爆发出一阵阵的颤声，箭矢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料峭寒风却让箭稍稍偏了准头……
    物竞天择？天地不仁亦或是人性本恶？
    生与死，吃与被吃，同类相食。
    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