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能烧得一手好菜。
　　这自然就惯坏了我这精贵的胃和刁难的嘴。上了中学之后，面对那咬一口下去都是油沫子的食堂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总想着我妈烧的肉末茄子，画饼充饥。
　　我对我妈说，食堂菜应该是八大菜系外的第九大菜系，重油，重盐，吃啥都一个味。
　　我妈在一旁“哧哧”地笑，没说什么，回到家，一桌子饭菜摆在我面前。
　　她总是这样。
　　幼年时，我爸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又当爸又当妈地把我养大，那张怒目圆睁的脸，成了我对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我妈那时很精明，也很强势，喜欢帮我安排，于是，我们之间出现分歧、争吵，逐渐沉默，进入冷战，这仿佛成了一个死循环。有一次，我抱着彻底和我妈决裂的决心，死撑了很久，路过她房间，听到隐隐的啜泣声，我慌忙逃开，溃不成军，等我妈开始做早饭的时候，我踱步到厨房，装作与她偶遇的样子，很不经意却又分明是很在意地说：“妈……我……错了。”我妈沉默不语，呆立了几秒，然后用力给了我一个拥抱。
　　当一个只会流血的人，为你流了泪，你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胸口在痛，生痛生痛的，却哭不出来。
　　我不想哭。
　　我在卧室读屠格涅夫的《麻雀》，我妈在厨房叮叮当当，与油烟为伴，洗菜，切菜，炒菜，动作娴熟，做饭这件事，她已经为我做了成百上千遍了，不用脑子都能记得动作，我妈说自己以前总弄不清楚生抽和酱油的区别，每每看到食谱上的若干，稀里哗啦，半瓶子就倒下去了，有时还把糖和盐弄混，“我后来在上面贴了标签，这样就不会弄错了。”她得意地说。
　　我妈把她这些过去的经历当笑话讲，我却始终不能当笑话听。
　　现在的她真的不像以前那样洒脱了，越来越像个心事重重的中年妇女，放弃了事业，投奔了家庭，开始担忧起各种事，而担忧的对象始终就是我。
　　我原先总以为我妈是大雁、是烈鸟，一生只追逐一个人，可她不是，真不是。
　　她就是只麻雀，为了掩护自己的幼崽，冲着危险，呲牙咧嘴，倒竖羽毛。
　　当这些时光到了被用来追忆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年少时的迷茫和执著，都不记得了，却还有人能如数家珍，不是所有的记忆都美好，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记忆，但那个陪你走过时间荒原的人，一定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