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粗粝、迟钝，对于女儿，除了她尚在怀抱中外，自小到大，二十多年了，我从未有过诸如拥抱、亲吻之类的举动，甚至连“女儿”、“丫头”都绝少叫。但从女儿呱呱坠地，到绕膝左右，再到求学渐远，直至如今参加工作，也曾几次为她流泪。
　　正是酷热的7月，妻在头天晚上肚子就隐隐作痛，家人都警觉起来，毫无经验的我心里掠过一阵阵恐慌。到了下半夜，她疼得坐卧不安、汗流满面。家人说这是临产的征兆，商量着一早去请姑妈来。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大弟立马去沈桥接姑妈。早饭后，姑妈终于到了。
　　姑妈跟奶奶她们闲话，隔一会来看看情况，总说“快了”。然而，直到下午还没生。妻衣衫精湿裹在身上，闭着眼，脸色煞白，我紧紧攥住她的手。姑妈守在面前，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说胎位不正，难产些。奶奶慌了神，悄声对我说：“你许个愿，求药王菩萨保佑。”我茫然看着她，因我从不烧香敬佛的。她沉下脸，喝道：“去！”看看气息奄奄的妻，再看看奶奶阴云密布的脸，我转身走到布帘外，面朝药王庙的方向，两手合十，内心虔敬，口里祷告：“药王菩萨保佑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我双膝跪地，许久没起身。
　　正在恍惚之际，“哇”一声清亮的啼哭从房内传来。“谢天谢地，生了个姑娘！”姑妈叫声中透着喜气。我触电似地起身进屋，姑妈将一个赤裸的婴儿举到我面前。小小的人儿还没睁眼呢，五官却很分明。这是我的骨肉啊。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旋即，无比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鼻子一酸，眼窝发热，泪水夺眶而出。要不是姑妈阻止，我要一把抱过来亲她。
　　那年暑假一放假，我们一家子都回了老家。女儿刚读完初二，转眼就到初三了。有人办暑期补习班，其中有她的老师，地点设在距老家三四千米的沈桥。我原本不情愿让她补习的，但终究敌不过从众心理的威压，还是动员她参加。一说她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便顺水推舟替她报了名。
　　“杜仲虽不比芊芊梧桐，夏秋两季却也蓊蓊郁郁，浓荫匝地。女儿上中学时，放暑假在家，耐不住屋里闷热，常常一手提着木椅、一手挽着小凳到树阴下。那里又阴凉，又通风。她将椅子当桌，伏在上面静静地写作业。孩子们偶尔在树间嬉戏——荡他们发明的秋千。取两根绳子挂在相邻的两棵树桠间，一条大板凳倒过来，在离地面半人高处，将绳子分别缚住板凳的两端，系牢，秋千就成了。坐在板凳两条腿之间，手抓住两边的绳子，底下一人推，秋千就悠荡起来。起始摆荡的幅度小，还平稳；随着惯性，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有凌空欲飞的感觉，就惊险刺激了。胆小的坐上去吓得厉声尖叫，胆大的在上面像被胳肢了一般，透明的笑声，水花般四处飞溅……”
　　纤弱的身影，乖巧的模样，如在眼前，又恍若隔世，像一场前尘旧梦。突然想起女儿老长时间没回家了，心倏地一揪，泪水迷糊了双眼，继而打湿了面前的稿纸。当止住了泪水，立马给她发短信：丫头，想你了！不知何故，她第二天才问我怎么了。我大致说了因由，她竟用“矫情”两个字回应，我哭笑不得。
　　想到只身在外的女儿，不知不觉间泪水无声地滑落。丫头，你想家吗？多年后，你会有着与这首歌同样的情感吗？我将这首歌从手机上转发给她，不一会儿，她回复说：听了，一个人痛快地哭了一场。
　　忽然记起龙应台《目送》中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