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菜这件事，作为爱好，是快乐的；但是种菜本身，并不轻松，需要时间，需要汗水。就像读书、施行、运动，本身累人。有人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我在菜园浇水、挖地，时常汗湿到腰，如同农民工。我是一个无智的人。可是我热衷此道，无可救药。
　　今夏梅雨季过后，我所在的长江下游地区，已经两个月不见雨水，稻田开裂，池塘见底，玉米、芝麻、花生、棉花有的干死，侥幸活下来的，产量大打折扣。我的菜园虽不能说几近荒芜，至少是不像以往发旺了。
　　为什么不能说几近荒芜呢？因为有丝条、苦瓜、番茄、茄子撑着，尚有时蔬。丝条皮实，肯结，爬到架上，甚至树上，垂挂下来，像玉如意。苦瓜耐旱，嫩可凉拌，老可晒干茶饮，可吃瓤子，艳红，鲜甜。苦中有甜，也是人生况味。番茄是樱桃番茄，红得像马奶子，红彤彤，岌鼓鼓，又像彩灯，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发旺是本地方言，是兴旺、茂盛的意思。不发旺就是不兴旺、不茂盛。菜园里也有豇豆、韭菜、空心菜、菊花脑，由于缺少水的滋养，如营养不良的女子，一副苍老之态。生菜、苋菜、茼蒿、白菜干脆香消玉殒。红豆（赤小豆）叶片相接，遮盖泥土，花也繁茂，却不结荚。也不知道是不是种子的问题。南瓜藤铺得满园，就是不见南瓜。原先的几畦空地，成了杂草的家园。
　　可喜的是上个月底，秋茄花开，如今结出了长长的紫茄。这是立秋过后，割倒荄子，从老根上所发的新茬所结。这是一次尝试。虽然天天都要浇水、隔三岔五施肥，但是实验成功了，非常开心。秋黄瓜绿藤满架，也有了果实，尖上顶着黄色的花，娇艳欲滴。
　　白露已过，秋分将至。白露的意思是，近地面的水汽晚上容易在草木上结成白色露珠。这意味着我国各地气温从此明显下降，天气由炎热转凉爽。农谚说：“白菜萝卜追和浇，冬瓜南瓜摘家来。”“白露种葱，寒露种蒜。萝卜白菜葱，多用大粪攻。”可是，原先的空地，以及已经割掉红豆的地块，硬如石板，翻不过来，白菜、萝卜还没安种呢。
　　老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于是，头上晚上，往空地浇透水，次日挖地。挖地是个力气活，挖不到几锹，像歌中唱的“汗水湿透衣背”。踩着锹背往下挖，再往前撬，那个吃力，感觉像是撬动地球。土挖出来都是大块，用锹背打都打不碎。上面全是蚯蚓留下的空洞，除了一窝窝的蚂蚁，曾经的蜈蚣、地老虎、土田鸡都已逃离。它们都深入地底，还是游走他乡，我不得而知。
　　我穿的是旧皮鞋，因为用力踩锹，中间断裂；后来用前脚掌踩，使不上劲；用后脚板踩，经常打滑。也是急中生智，我把左右脚的鞋换过来穿（皮鞋穿得太久，早已经变了形，像艘宽宽的货船），方便多了，挖地的速度也快起来。我像一叶扁舟，在土地的海上划行。听风，看云，嗅着桂花叶芽的清香（桂花也要开了），听着《瓦尔登湖》的朗读。我感谢劳作带来的愉悦。我在享受劳作。
　　蚂蚱在草间飞来飞去，有些不知名的小虫，打在我的脸上。偶尔扬起的泥土，落入我的发际。但我想到随后可种的白菜、萝卜、芫荽、茼蒿、芹菜、大蒜等，想到它们的蓊郁，想到它们的翠绿，仿佛在长满蔬菜的瓦尔登湖上航行，听风的口琴，听竹的葫芦丝，听花鸟虫鱼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