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出生的地方，我想都是存在一个魂的。在人来到世上的那一刻，便无声无息地寄生在那个出生地，直到老去、死去。
　　周末起了个大早，因为要回老家去。城里离老家并不很远，下了公交车，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决定步行回去。冬日里的风吹得人发抖，手脚也冰凉。头上的雾真是肆无忌惮，将这方圆五千米都笼罩在白茫茫的轻纱之下。我看不到脚下这条路的尽头，却依然被一种莫名的声音牵引着。路两旁的杨树光秃秃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被大火侵略过的枯木，枝桠各自向外张着。也许是雾的原因，我感受得到树上褐色的潮湿。
　　风，虽不是怒号，吹来时却能麻了手脚。可能我走得快，终于能够在迷雾中依稀看到老家的点点房屋，手脚也暖了起来。
　　冬日的清晨，村子静静的。村头有座桥，小时候的夏天，我和哥哥一起去河边捞蜗牛，冬天我们会小心翼翼地在河边滑滑冰；秋天摘摘芦苇，春天捉捉小虾。难道是我走错了路？我站在桥上望着，心酸，无奈。
　　过了桥，拐进一条小道。农家小楼多了些，但我要去的是一间不大的、朴素的瓦房。那儿，住着我的奶奶。爷爷离开后，这间屋子只住着奶奶一人，有十多年了。我无法想象这些年她内心有怎样的孤寂，但又那么坚硬。奶奶说，她十几岁时就随家人逃荒，尝尽了艰辛。后来日本人出现，他们抢过东西、抓过人、要过钱，我问奶奶怕不怕，她笑着说当时当然怕。常听父亲说起他小时候，冬天里下着大雪，手脚冻得发麻，可当他回到家喝上一碗奶奶纯手工的擀面条，寒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那是父亲最珍爱、最怀念的味道。
　　太阳吝啬地露出一点点慵懒的脸。在离那间屋子几米远的地方，我看见了那个蹒跚的身影。奶奶起得早，估计是去堂姐家里看看重孙。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她还没看到我这个孙女。我停了下来打量着她。满头白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冬天的棉袄包着她，显得很弱小。可她身后路旁那又细又长的光秃秃的树，仿佛在拼命往后撤。我的心，酸了。我生硬地向前迈出两步，便喊起她来。怕她听不清，我的声音很大。奶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来，朝我急急地走来，我赶忙握住她的手，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粗糙得如干巴巴的树皮的手，可这双手却是那样的暖。
　　她边拉着我的手边抱怨，责怪我好几个月都没回来看望她。几句话之后，便开始问我吃没吃饭、冷不冷，要给我热杯奶，让我脱了鞋子去床上暖一会儿，我甚至来不及说什么。
　　新生活的繁忙让我无法抽出太多的时间陪她，也许在这条路上，我走得太快，可偏偏太多事情真的难两全。
出门走了一会儿，看到堂姐和邻居们聊天，我也去凑了个热闹。原来是堂姐的外婆生了病。堂姐说，她已经不太能进食，面色很不好，晚上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慢点儿走，你们等着我，等着我。我打了个冷颤向后退了几步，没人知道我内心的惊恐。
　　午饭的时候，奶奶说她不饿，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她说我不能吃辣，所以菜里没有辣椒。她不停地说多吃一点，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认真地看自己钟爱的动画片。我心里有一种深深的舍不得。
　　时间总是走得快。走的时候，她千叮万嘱下次早点回来。她非要出门送我， 可我不敢让她送太远，因为不忍心就让她看着我走远的背影。我不敢走太快，也不敢走太慢，只是回头看她孤零零地站着，似乎在守望大海上的灯塔。一瞬间，所有的心酸都随着滚烫的泪水一涌而出。
　　回时依旧是来时的路，我还是决定走到等公交车的地方。可这次，我放慢了脚步。路上行人不多，两旁的杨树和大雾生着气，把脸扭向一边。明明没吹什么风，可我却感觉比来时多了些凉意。
　　上了车，我坐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侧着脸往外看。车越来越快，脑海中的画面纷乱地切换。我失落，甚至有些惶恐。是不是我走得太快，忽视了身边于我而言重要的存在，亦或是从来不曾真真切切地如此感受过生命的无常及它的必然。总在匆忙地选择着、行进着，甚至不能好好得审视自己的得失。某一次不经意间，看不清脚下的路。为何要这样匆匆，这样的匆匆好无情。
　　下次回家，我想问问奶奶许久以前的事情，听她讲讲走过的路、踏过的桥。这样，她，就能慢点儿走；我，也能慢点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