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会经历多少老师？
　　没有统计过。
　　如果拉到一起，从前的，后来的，够凑一个班上大课了。
　　给他们上课的，乾坤逆转，这一回是自己。一定荒诞魔幻无厘头。
　　想起旧年读书时，遇一石姓老师，博学勤奋，但是上课不大认真。我常觉得他活在云雾缭绕之中，两根指头夹根烟，扛在鼻子底下，半人半仙，与咱们烟火红尘保持着那么清高冷傲的一点小距离。
　　他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个长江边的小镇，在他当时看来，是蛮荒之地，有些发配的意思。因此怀才不遇，心念念要走。走只有一条道：考研。
　　于是，石老师便一边教书，一边自学考研的书本。整个人云里雾里一般，看书看得常常忘记上课时间。即便还能记得，云雾里摸到教室，也经常迟到。
　　不只工作，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荒芜潦草。常常是一脸的落腮胡子半月不剃，茂盛生长，好像田埂上的蔓草能绊倒老水牛。头发也乱蓬蓬的，堆在头顶，仿佛用推土机推上去的，留待鳄鱼去孵蛋。
　　面子工程修理不好，连衣服也常常穿不妥当。
　　有一回上课，他挟着书本，低头奔赴教室。一上讲台，全班哗然：他上身罩了两件褂子，竟把外面一件褂子的扣子扣进了里面一件的扣眼上。
　　他没觉有何不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重新扣过，继续上课。上课大约没怎么备课，因为时间都用在复习考研上，所以上课就上下五千年地海侃。一篇课文，到后来是上过还是没上过，谁也记不大清。
　　谢天谢地，勤奋忘我的石老师终于在那年秋天考研通过，展翅高飞。
　　许多年后，同学会上，再见石老师，俨然绅士。石老师从南方大都市回来参加，众徒激奋。
　　石老师研究生毕业，杀进火热的南方城市，成为骄傲的公务员。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应该属于大城市的，而不是江边小镇的穷酸老师。终于如愿。
　　我先前只觉得他为师时诙谐可笑，如今想想，从那样一个偏僻寂寞的小地方走出去，他是个有些胆气的人。云雾缭绕一般的岁月里，我们已经原谅了他，而他，也在我们毕业多年后成为了我们的朋友。
　　感谢石老师，感谢讲台上曾经诙谐的你。有一天，我走上讲台，就理解了你的普通、你的潦草、你的慈祥、你的枯燥、你的寂寞……
　　你在光环笼罩之下的背后，那些庸常平淡的部分，我都理解，如今想来，也一样欢喜。
　　你是普通人，只是站在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