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车上早已经挤满了人，深秋的黄昏冷嗖嗖的，而此时拥挤的车上却充满着粘稠的气息和蒸腾的汗味。除此，便是大声的喧哗。我蜷缩于车内仅容立足的一隅，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左手提着满满一袋子书，肩上背着的是占了她半个身体大小的书包。书包在尽力包纳，拉链结合得甚是困难，仿佛下一秒便是生死诀别。车上肯定是早已没了座位，只能站在车中。
    晃晃悠悠的，车又停了，车门打不开，人太多了，可是为了回家也只得如此了。半个月未归，田地边野草的清甜，早已扑人脑海。最重要的还是家的味道，家早已烙刻于我的记忆深处。
    碍于密密麻麻的人群，我早已看不见她，只依稀听见她的声音，似若无其事：“知道吗？我掉了一百多名，数学只考了1/3的分，哎。”本以为我会讶异，却不想心如死水，只泛得起丝丝涟游。
    她旁边那个帮她拎东西的男生我认识，是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们一直在说些什么，眉飞色舞，似乎很聊得来的样子，难道她心里不难受吗？
    那男生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扭头看向窗外，我沿着她的目光，只见暮色汹涌而来，覆盖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房，路旁稀稀地升起几家灯火，我想起一句话：天已晚，灯尽起，幽幽俱是别家院。相较于车内，车外的宁静让我陶醉，我不再注视她。
    车子猛的一停，我回过神，跟着她下了车，她依旧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她的头发被汗浸湿，粘在额头上。刚下车，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再笑闹，静了下来，只有他几句为打破沉默而说的废话，她也不再答理，匆匆地走着。
    沉重的夜幕里有一个人影，冷风刮着，像立在古老街市的一尊雕塑，翘首而望，她也看到了。
    走近那人时，原本面无表情的她，却突然哭了，嚎啕了，抽抽答答的，一头扎进那人怀里，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眼泪像断了线”了。“妈，我完了，我好几门不及格，怎么办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既是喷薄而出，又是一字一句卡在喉咙里，不时用袖子擦鼻涕、眼泪，一下接一下。
    旁边的男生吓着了，怯怯地喊了声阿姨，又看了她一眼，便迎向黑暗去了。她母亲只顾怀里的人儿，哪里去理那男生。
    母亲拥着她向家的方向走去，依旧抽噎，竟然有誓不罢休之意，两人相顾无言。走在她们之后，我让那沉默压得难以喘息，遮天而来，弥满于夜色中。
    风中又迎来一人，白发扬起，佝偻着背，蹒跚地颤巍地走来，看到他，她又哭了，喉中只压出一句：“爷爷……”而后便又是哭，我想车内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
    老者也是着急，问东问西，有些不知所措，最终一路上他还是明白了事情经过，叹了口气，说：“没事，别急，还有下次的。”
    我忆起他那日望着她离家的背影，一滴浑浊的老泪重重地砸在脚下。那个略显灰暗的天空里，飘荡的那句：“人老了，再回来指不定就不在了。哎——”
    冷风阵阵，寒鸦掠起，月黑风高的夜晚，只有几只蝙蝠在飞。依旧是相顾无言，比平时更快的步伐，这段路却相当漫长，怎回事？
    终见昏黄的灯光摇曳，灯下有两个剪影，一老一少，等待着未归的人。我似乎看到桌上饭菜的热气，闻到扑鼻的香味。
    哎，她又哭了，身后又传来啼哭声，还真成林妹妹了？
    一桌子的饭菜，早已凉了，只好又去热了一遍。桌上摆着她最爱的鱼，分明是从哪处河塘钓的，如今的市场，哪儿买得到这样的鱼。“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鱼，下一刻便成了盘中的美食了。”我暗暗地想。炉子上的火舔了舔锅底，汤依旧未沸腾。可谁知汤下是否暗流涌动？
    新鲜的鱼、肉、蔬菜，好香，让人馋得不得了。一家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试图去打破。她低着头，用筷子搅着几粒米放人口中，周而复始，始终不肯抬头，这顿饭似乎吃得格外漫长，满桌的菜一直到收拾了依旧未怎么动，她的那碗饭压根没动过，早已凉透了。
    待到晚上去睡觉 ，她坐在床沿，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时钟在不识时务地滴答。看一眼，夜已过三更。
    睡后，她惊起一身汗，痴痴呓了一句：“分。”而后又哭了，不知是醒是眠。
    一夜未眠的母亲倾身俯向她，擦干泪，敛起一束青丝，在她的耳畔落下重重的一叹，闺女，辛苦了。